即使統(tǒng)考有它這樣那樣的弊病，但至少它還是中國現(xiàn)實狀況下，一個相對公平競爭的機會

　　“中國得到美國教育成功的信息，往往是華裔父母按照中國文化的理念，套上美國的光環(huán)，以子女成功為典范，這些個性化的故事代表著美國教育的點，數(shù)量不多的華裔子女或者父母走到一起，把點串聯(lián)起來，充其量不過是一條線，然而，它并非代表美國整體教育的整體的片?！薄髡?/p>

　　不久前,一些海外媒體發(fā)表了華裔學者對中國教育的評論，一段結語是：“應試教育要求學生循規(guī)蹈矩，不許創(chuàng)新，這扼殺了大部分學生的創(chuàng)造力，把優(yōu)秀學生培養(yǎng)成了考試機器。應試教育降低了國民的創(chuàng)新力，不廢除應試教育，中國就不可能出現(xiàn)世界一流大學。”如果三年前看到這樣的話，我會認同，而今天，我不能再接受這樣簡單的指責。

　　是什么讓我的反思發(fā)生換位？當我連續(xù)數(shù)年花去大量時間自費行走中國后，當真正零距離與教育者和民眾交流觀察后，我發(fā)現(xiàn)，長期居住海外的人，對中國教育現(xiàn)狀的評斷，有太多局限。

　　用一種比喻來形容我對這一批評的感受：就好像接受西方教育的人，是從富裕寬松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突然看到一批由于資源貧瘠，選擇單一，高考壓力，時空局限的家庭長大的孩子們，詫異地高喊起來：“幸福家庭是這樣的，孩子們啊，該是你們站出來解脫牢籠的時候，為自己的快樂，脫離現(xiàn)有的家庭吧！”

　　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像中國在近十年這樣的日新月異。如何適應這個新時代的挑戰(zhàn)，不僅對于中國教育，而且對于中國整體社會都是一個艱巨的課題。高高在上指手畫腳指責這，指責那，誰都可以做一做，但是，實實在在地挖掘與開發(fā)中國有限的資源才是最棘手的當務之急。只有當你長期用身心浸透在這片土地上，你才會用血淚嘆息：原來中國人才濟濟，原來中國不缺你這樣的指責，當今中國缺的是具體平和心態(tài)的人，執(zhí)行具體事情，提供具體資源，用心用愛奉獻給千萬具體的民眾，相對具體的公平機會與權力。

　　■從幾位美國華裔子女說起

　　如果因為美國華裔子女這樣做，而中國孩子沒這樣做，而認為美國教育比中國優(yōu)越的話，其實是片面的

　　還記得延安時期就決定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中國的美籍專家陽早、寒春夫婦吧！盡管當時環(huán)境艱苦，但意識到自己的農(nóng)業(yè)知識可為中國民眾服務時，他們毅然投身到中國,并在這片土地上生兒育女。今天，莎莎，他們的孫女，美國高中剛剛畢業(yè)。這個女孩沒有直接上大學，而是選擇到中國山西的一個鎮(zhèn)中學學中文教英文。

　　美國實行中小學12年義務教育，莎莎上的是私立高中，這個私立學校除教學外，學生從做飯到洗碗,從養(yǎng)牛到種菜都要自己動手，農(nóng)場、食堂和宿舍的管理，學生們也要負責，看起來像是美國父母花錢讓孩子去買“罪”受?？山Y果呢？莎莎放假回到家后說：“爸爸媽媽，你們兩人住這么大的房子，不覺得浪費嗎？為何不把空間縮小，把錢用得更有意義呢？”(請注意：莎莎的父母可是華人社團中肯奉獻的人)。不久莎莎又和父母協(xié)商：“我不要立即上大學，我想去一個艱苦的地方磨煉，我希望找到人生的意義所在。”正巧此時，莎莎聽說山西有個鎮(zhèn)里的中學在招英文老師，她打起背包就上路了。來到山西授課的第一天，全班同學起立致敬：“老師好！”與學生相差不了幾歲的莎莎一時不知所措，但就那一瞬間起，她已肩負起一份莊嚴的使命。

　　玲玲是一位知名的美國社區(qū)義務教育輔導員。2002年她大兒子考上美國名校賓州大學時，曾主動要求拖延一下，原因是要去參加為期一年的基督訓練營。因為訓練內(nèi)容比軍事訓練更險峻，所有孩子的父母被要求簽署生死狀。后來，我采訪了這位年輕人，他告訴我，支持他在這次殘酷的訓練中堅持下來的理念是：“如果現(xiàn)在吃不了苦，未來怎能擔負起為人類服務的重任？”私下心痛落淚的母親對我說：“這是兒子的選擇，我不能說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為他禱告?！笨赐赀@些，你或許會說美國教育了不起，所以有這樣的學生。但如果因為美國華裔子女這樣做，而中國同齡的孩子沒這樣做，而認為美國教育比中國優(yōu)越，這種想法，其實是片面的。

　　■中國高中生的觀點讓我落淚

　　如果中國高中生畢業(yè)后直接支援邊疆，直接進入貧困地區(qū)服務，他會得到社會的承認嗎？一兩年后他可能再進入大學嗎

　　2002年初，我曾與北大附中幾位高一高二的學生交流，他們所談的觀點，讓我感動落淚：“想想如果中國高中生畢業(yè)后直接支援邊疆，直接進入貧困地區(qū)服務，他會得到社會的承認嗎？一兩年后他可能再進入大學嗎？不是中國孩子不想這么做，而是我們的教育體系篩選殘酷，一如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齒輪，你必須每一環(huán)都死死咬上?！?/p>

　　許多中學老師也發(fā)表了與此相近的觀點：“不是中國教育不給孩子創(chuàng)造力。想想看，一個班上50多位學生，只要課堂上每人講一句話，這個課我就不要上了。誰不知道啟發(fā)創(chuàng)造力是好事，但如果因為同學在課堂內(nèi)外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影響了教學大綱的任務，并由此耽誤學生升學考試時，這樣的老師，不僅不會被感激，反而會受到校方、家長、甚至學生的指責?！边@些老師的觀點也從側面得到了驗證。雖然中國考試制度相對嚴格，但無數(shù)民眾卻表示，即使統(tǒng)考有它這樣那樣的弊病，但至少它還是中國現(xiàn)實狀況下，一個相對公平競爭的機會。

　　曾經(jīng)看到一個小學的三好學生，因父母下崗無法提供學費，她趴在街口一邊做著功課，一邊乞求路人施舍，中國有多少鄉(xiāng)村孩子，甚至連最基本的求學機會都沒有。而我居住的美國城鎮(zhèn)，每年花在當?shù)刂行W一個學生身上的經(jīng)費就上萬美元，這樣一筆經(jīng)費能解決多少中國孩子最基礎的教育！在學生連知識的肚子都沒有吃飽的情況下，去要求他們的教育模式、生活品質(zhì)如何精細與多元化，實際嗎？

　　■海外華裔子女的教育誤區(qū)

　　華裔家庭較重視子女畢業(yè)于名牌大學，并希望為孩子決定前路，孩子的作為在某種程度上講實際上是在實現(xiàn)父母的夢

　　每年，美國總會有一批華裔子女走進哈佛、耶魯一類的名校，然后一些媒體上報道這些人如何教子進名校的故事此起彼伏。其實美國名牌大學不僅僅只有哈佛、耶魯。有些排在五十名或一百名內(nèi)的大學，照樣聚集著全國最優(yōu)秀的學生，因為這些大學具備著美國大學里單項排行第一的專業(yè)。

　　華裔家庭較重視自己子女畢業(yè)于名牌，并希望為孩子決定前路，孩子的作為在某種程度上說實際上是在實現(xiàn)父母的夢。其實，即使孩子上了哈佛、耶魯又能怎樣呢？那么多哈佛、耶魯?shù)娜A裔子女，當初考取時榮耀，十年、二十年后還有誰再談起？有多少華裔子女因畢業(yè)于哈佛或耶魯，而成為主流群體？

　　其實，國人得到的美國教育成功的信息，更多是華裔父母，以自己子女為典范，按中國文化的理念，套上美國的光環(huán)后傳遞出去的。仔細回味后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這些故事都只代表美國教育的一個個“點”，數(shù)量不多的華裔子女或父母走到一起，把“點”串聯(lián)起來，充其量不過是一條“線”，所以，它絕不代表美國整體教育的“片”。如果以這些局部的“點”和“線”與中國多維的教育環(huán)境相對比，折射出來的誤區(qū)可想而知！

　　同時，在華裔大談美國教育成功的故事時，很多人忽視了一個重要的東西，就是幾乎所有華裔子女成長過程中，自始至終都滲透著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理念與方式。重視教育是中國文化的特質(zhì)，為了子女成龍成鳳，中國父母不惜犧牲一切，這是西方父母無法與中國父母相比的。雖然說西方教育方式貫穿了華裔子女的學業(yè)進程，然而，家庭中潛移默化的中國文化與中國教育的熏陶，已深深注入到華裔子女生命中，他們的成功并非是因為他們是西方人，而是因為他們是中西方結合的人，他們是多元文化、多元教育下的多元產(chǎn)物，而并非單一由美國教育打造。中國教育與美國教育并非強與弱的排列，他們各有特點，是不相矛盾的兩個不同國情下的產(chǎn)物。

　　■美籍教授難忘與學生理念沖突

　　北大2000年EMBA第一周的課堂上，教授與學生在教學理念上的沖突，至今令美籍教授楊壯難以忘懷

　　美國的多元社會，給生活在這里的人相對寬松的思維方式，特別是課堂上你會發(fā)現(xiàn)美國學生可不屑一顧地亂提問，這樣的表面現(xiàn)象，會讓人們認為美國人很有挑戰(zhàn)性，很有創(chuàng)意！但我要說：中國人同樣有創(chuàng)意和挑戰(zhàn)，從北大國際EMBA學生身上，你可感受到中國學生的鮮明個性，他們的思維方式一點也不遜色于美國人。

　　談起2000年第一屆EMBA，北大的海聞教授回憶道：“當時學員給我的感覺一方面很自信，不規(guī)范，另一方面喜歡張揚和挑釁，包括那場開學典禮上的發(fā)言，臺上臺下滿堂大笑，笑中帶著絲絲自傲，好像在說：我們都是成功人，現(xiàn)在回到學校，你們這些老師絕對沒有我們成功。”

　　有類似記憶的還有目前北大國際MBA的美方院長美籍教授楊壯：“2000EMBA第一周的課堂上，教授與學生在教學理念上的沖突，至今令人難忘?！?/p>

　　第一堂“人力管理”課，楊教授請同學們各抒己見，有人首先就提出異議：“老師你講義中的西方案例太多，中國的情況呢？”跟著另外四五位同學隨聲附和。當天楊教授就做了相應的調(diào)整補充，第二天講課完成了，晚上楊教授就收到一封同學來信，信中寫道：“原以為您的課挑戰(zhàn)性很強，但是您只聽信寥寥幾個人的意見，就擅自更改教學大綱，難道七八個人的舉手發(fā)言，就代表一百位同學了嗎？”楊教授不禁感嘆：“這是壓力、是挑戰(zhàn)、更是學習的開始，中國學生給我們拓展了新的思路?！?/p>

　　■美國學生比中國學生有個性？

　　如果把在海外學習生活了十幾年的中國留學生，與目前在中國社會闖蕩的中流砥柱的群體比較，你會發(fā)現(xiàn)，富于創(chuàng)意、創(chuàng)新、激情與個性的中年人，幾乎都在中國

　　楊教授告訴筆者，美國上MBA的學生，首先要通過GMAT考試，美國自身200多年來有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讓人們從小到大在倫理道德上有許多的認同感，各個家庭本身也相對穩(wěn)定，相對獨立，在這樣多少年下來都是大同小異的背景下成長的人，你對他們走進MBA課堂上所期待的內(nèi)容也能有所預測。

　　以北大學生對權威的挑戰(zhàn)為背景，舉例說明中國學生的個性。也許讀者反問：“這些都是經(jīng)商的學生，不是普通的大學生?！比欢乙f的是：他們是不是在中國教育下成長起來的中國學生呢？他們與在校生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是畢業(yè)在社會上多了數(shù)年的闖蕩？還是他們的成功帶來的自信和經(jīng)驗讓他們敢于直言？

　　其實個性是要在時間和空間等綜合氛圍下張揚出來的，換句話說，目前中國中小學，甚至大學課堂里，還沒有給學生這樣的氛圍。如果把在海外學習生活了十幾年的中國留學生，與目前在中國社會闖蕩的中流砥柱的群體比較，你會發(fā)現(xiàn)，富于創(chuàng)意、創(chuàng)新、激情與個性的中年人，幾乎都在中國，而不屬于當初的留學精英們！是海外的華人沒有創(chuàng)意與個性了嗎？并不全是，而是西方世界的相對成熟，和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人生齒輪與社會節(jié)奏，扼殺、淡漠了曾經(jīng)忘我追夢的理想主義者們。

　　與北大著名經(jīng)濟學教授周其仁對話時，他的一段感慨令人深思，“這個時代發(fā)生了無數(shù)的大小事件，把這些事情記錄下來是非常必要的，這樣可以讓我們將來回頭看。有些事情我們現(xiàn)在是看不清的，也許要等十年、幾十年，或者一個世紀才能看清楚?？辞宄蝗菀祝u論好做。因為做評論是件最容易的工作，所以今天大家都挑起這件容易的事情先做了?！比绻f，美國學生比中國學生的個性更強是許多人中美教育比較的結論，這個結論是否客觀？

　　■有些人不合適指責中國教育

　　距離給人誤區(qū)，給人假象。忽視距離差，質(zhì)問中國教育為何不套用西方的教育制度的看法是武斷的

　　目前，海外華裔對西方與中方教育的比較研究，很多是從正在接受美國教育的兒女身上感悟到的，而這些父母很多又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到九十年代初的留學群體。許多人從中國大學到美國深造，享受了國家巨大的公費資助。特別是八十年代，中國全民收入水平離世界標準差距甚大，一個公費留學生在美國一年的學雜費，相當于國內(nèi)上萬農(nóng)民一年的收入。

　　曾看到一位八十年代從一個偏遠大學選拔出來的公派生，拿了博士，獲得了美國身份，十幾年后衣錦還鄉(xiāng)，被請到大學母校視察演講，他表現(xiàn)得毫無感激之心，看這看那都不順眼，一切與美國大學比較，最后給母校留下一串奚落。其實，人們忘卻了，即使海外留學取得成就，也不能完全歸功于美國教育，因為許多到美國讀大學的人，知識大廈里鋼筋水泥構架的打造，都來自于中國教育。許多人今天能在中西方名利雙收，多少離不開故土早期給予的無償資助。接受了西方教育的留學人，只是中西教育的受益者，而非打造西方教育的先驅(qū)，所以不合適去指責中國教育。但是另一方面，假如你沒有站在那片土地上，沒有與他們喝著相同的水，吸著相同的空氣，邁著相同的步伐，感受著相同的氣息，你怎么會觸摸到他們的心聲？我想說的是，距離就是距離，距離給人誤區(qū)，給人假象。忽視距離差，而質(zhì)問中國教育為何不套用西方的教育制度的看法是武斷的。

　　■幫助中國教育需要真情與理性

　　大談西方教育如何優(yōu)異的華裔同胞，請不要忘卻自己大樹的根基來自何方

　　中國這些年來，一直談論著教育改革，普及素質(zhì)教育等問題，而我卻認為：不要急著談改，而應清楚我們有什么，別人有什么，再回問為什么。近年中國素質(zhì)教育談論得很多，而美國教育中從未公開涉及過素質(zhì)教育的主題，然而，你會發(fā)現(xiàn)素質(zhì)教育無處不在，為什么？中國把素質(zhì)教育翻譯成英文的“教育質(zhì)量”，而我說素質(zhì)教育應是英文的“character”———品性、品格，是人一生一世打造的內(nèi)涵。素質(zhì)注入到自己的血液中，就如踏實、執(zhí)著、剛毅、善良、誠信一樣。大談西方教育如何優(yōu)異的華裔同胞，請不要忘卻自己大樹的根基來自何方。

　　任何國家，任何時代，教育永遠是當務之急，任何國家的教育制度也不可能盡善盡美。如果說中國教育的問題在于資源貧乏，那么西方的教育問題，特別是美國的教育問題則在于資源的巨大浪費與青少年自由度的放縱。中國的教育是“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而美國作為一個多元文化的國度，學生來自不同背景與信仰，學校除知識的教育外，一般不愿涉及學生的德育教育。做中美教育比較時，如果忽視兩個國度上的大背景差異，就會帶來誤區(qū)。中國教育要不斷提高，離不開批評與忠告，但給出具體的措施與方案，遠比單純的指責貼切得多。其實，中國當今的教育改革，不可能單靠教育部、單靠老師與父母自身完成；更不可能靠海外華裔把西方教育的天窗打開，就能摸索到改革路。

　　如果必須淘汰舊形式，那么新的替代內(nèi)容在哪里？是的，一個能適應時代變革，符合中國國情的教育新模式的建立，需要靠所有掌握權力、掌握資源的人、靠所有能做出奉獻和耕耘的人，憑良心、愛心，憑強烈的使命感，一步一步，群策群力，十年百年共同打造。請用真情、理性幫助中國教育，請不要簡單、片面、高高在上地指責中國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