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的野棗樹瘋狂了,它做夢都沒有想到,突然有一天,自己會身價倍增,受人追捧。酸酸甜甜的野酸棗,會媲美富士蘋果,追平巨峰葡萄,超越碭山酥梨。 瘋狂的豈止是野棗樹,村里的男女老少開始瘋狂的“掃蕩”,漫山遍野摘野酸棗。想那當初的小酸棗,無人問津,自生自滅,寂寞地在枝頭風干,孤獨地墜落塵?!,F(xiàn)在等不到發(fā)白紅圈,便被人們摘得一顆不落,空留一樹綠葉在風中發(fā)懵。 野酸棗樹,家鄉(xiāng)的土話叫葛針,這種灌木生命力極強,不見誰刻意栽種過它,也不見誰專門為它澆過水施過肥,它卻漫山遍野地瘋長。它不討人喜,被人嫌棄,占據(jù)不了肥沃的土地,于是便躋身亂石雜草中,甚至“一家子幾輩子”擠占在懸崖邊上,春夏一樹翡翠,秋冬一樹瑪瑙。它最大的“貢獻”就是被人砍下,扎成捆擋在地頭,防止牲畜亂闖糟蹋莊稼。或是瑪瑙似的酸甜小果,成為孩子玩累時解渴的零嘴。 那天到坡上刨花生時,又看到搖曳在秋光中的野酸棗樹,腦海中與它有關的記憶,忽然“井噴”出來,那熟悉的人,那難忘的事,一下子擠滿了歲月的隧道。 第一個想到的是姥姥,盡管她已離開我快二十多年了。姥姥家的山比我們這的山要高一點大一些,一路走幾乎都是上坡。那時姥姥家住在窯洞里,窯洞的上方長滿了野酸棗樹,每到秋天,上面掛滿了紅紅的像瑪瑙又似珍珠的酸棗,隨便拿一根長長的木棍,使勁地敲幾下,那棗兒連帶葉子就如落雨般灑下來,滾的滿地都是。揀起來吃上一顆,酸酸甜甜,滋味遠比桑椹要好得多。不過,姥姥平時一般不動它,只等它自己落下來。 酸棗在枝頭慢慢成熟風干,有時貪吃的鳥兒在枝頭跳躍時,會抖落下來。有時撒歡的風兒在枝頭搖晃時,會震落下來。但更多是它自己成熟干枯時,便會跳落下來。往往這時,姥姥會仔細地把落下來的棗一個個揀起來,放在竹筐里,只等我來時,就拿出來讓我當零食吃。不過最喜歡還是姥姥蒸得棗糕饃,把紅紅的酸棗一個個嵌在面里,然后卷起來,白里透著紅,漂亮好看的棗饃就新鮮出籠了,吃在來味道更是甜香可口。當然這種美食可不是天天都有,一般是在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和過春節(jié)蒸年饃時,才會隆重的蒸上一些。那時串親訪友,送的全是自己蒸好的棗饃。當然送的不僅是禮物,更是一種情誼。 可惜,姥姥早已離開我,雖然現(xiàn)在仍能吃到酸棗,棗饃,但終究不是姥姥做的特有的味道。每每看到這些搖曳的酸棗樹,眼前總浮現(xiàn)出姥姥那慈祥的面容。 第二個想起小學的事。那時學校真的是很重視勞技課,我記得我們抬過糞,割過麥,捉過蝎子,栽過樹種。校園里有兩塊地,一塊種上莊稼,另一塊就栽上泡桐。為了不使學生下課瘋跑,瘋到地里踩踏了莊稼樹苗,就需要把地四周圈起來。我們這個地方,圈地最好的材料就是野酸棗樹,因為它渾身長滿刺,輕易而舉就能防住人或是牲畜。于是學校常會給我們布置一項任務,就是來學時每人交五根酸棗枝。這項任務,父母沒工夫搭理,因為地里的活夠他們忙活的了,哪有閑工夫管這些事,所以只能自力更生了。 一回到家,顧不上吃飯,拿一把長鐮刀和一根繩子,滿山滿坡去找野酸棗樹。找還得找那些粗壯的筆直的才好,細的嫩的不管用。用鐮刀小心翼翼地砍下來,然后用長繩小心翼翼地捆起來,上學時拉著去。平時我們習慣三五成群的一起上學,這時每個人都拉著一捆酸棗枝,不能象平時那樣并排走,有前有后,有左有右,那陣勢浩浩蕩蕩,相當?shù)貕延^。 那時一般做這項任務的往住是小學高年級的班,一到學校,隨地擺放,大家還會互相攀比,誰砍得最粗壯,誰選得最筆直。老師會帶著我們把酸棗枝一根一根栽好,這樣,一道結實的酸棗樹籬笆墻,成了校園里最惹眼的風景。那時的我們賊膽大,根本不懼怕酸棗樹上尖不溜溜的刺,即便扎破了手,隨便捏點細土止血,全然不在乎衛(wèi)生不衛(wèi)生。 童年的美好,我以為我已經(jīng)把它藏好,藏在我深不可測的心底。可是,只要一看到那漫山遍野的野酸棗樹,它就在我的腦海里枝橫椏伸,蔓延開來,與記憶纏綿。 幾十年過去了,好多熟悉的東西在歲月的流逝中,悄悄改頭換面。只有那漫山的野酸棗樹,不曾改變什么,依舊在貧瘠的山野上,瘋狂地繁衍生息,占山為王。 社會的進步,總是以失去為代價的,羨慕打工掙錢快,好多人不喜歡種莊稼了,于是村里的土地流轉了。年輕人還好,找個活上個班,好歹掙錢容易些??赡切┥狭四昙o的,原本還指著種莊稼賣糧食,手里有幾個錢花??涩F(xiàn)在種地不劃算,辛辛苦苦種一季,刨去雜七雜八的費用,落下的沒幾個子。何況年輕人不喜下力氣,年老的干不動,種地簡直就成了“雞肋”。失去了土地的老年人也失去了來錢的門路,伸手靠孩子養(yǎng)活,好歹不那么體面,于是他們想方設法地掙錢,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這幾年,野酸棗的價錢一路飆升,特別是今年,酸棗的價格險些突破5元大關。如此瘋狂的價格,惹得村里人開始瘋狂“趕山”,而老年人是主力軍。 趁著早起涼快,本來覺就少的人老年人,簡單吃過飯,拎把鐮鉤,挎著籃子就上山了。野酸棗樹成不了林,總是東一株西一株雜亂地生長著,和荊棘藤蔓糾纏在一起,增加了采摘的難度。秋老虎依舊厲害,花腳蚊時常偷襲,何況那樹上的刺,不留神就會扎進肉里。近處的摘沒了,不得不跋涉偏僻險遠的深溝峭壁,不知道她們如何攀上那陡坡,不知道她們如何敲落那野棗,不知道她們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累。辛苦一大晌,手快的也就摘個七八斤,好在淳樸的村里人很滿足,就像無端撿了個大元寶,干勁更足了。吃過午飯,顧不上休息,又匆匆“趕山”去了。 人多樹有限,采摘越來越少,可他們依舊樂此不疲,跑的更遠,去的更偏,到的更險。就這樣辛苦十多天,多的掙個千把塊,少的也有幾百的收入??稍谒麄儯褪且还P不菲的收入,足以抵消滿手的傷痕,滿臉的疲倦,滿身的酸痛。 酸棗可以摘完,但他們在掙錢的路上越走越遠。采槐米,摘花椒,挖藥材……他們如辛勤的螞蟻,一點一點積攢著收入,豐富著自己的晚年生活,豐盈著自己的精神生活,有尊嚴地有體面地生活著。 我熱愛我的父老鄉(xiāng)親,生活在辛苦的鄉(xiāng)村,他們不怨天尤人,滿懷希望地生活。就如那漫山的野酸棗樹,即便扎根貧瘠,從不自暴自棄,滿心執(zhí)著地生長。 我一直覺得那酸棗,是春光秋色日月星辰的饋贈,是一片濃縮的月霞霓云。亮亮的,紅紅的,像瑪瑙,像珍珠,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像那萬仞峭壁的靈魂??粗︻^偶然遺失的一顆小小酸棗,我陡地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小酸棗,或許正是那一株棵酸棗樹,苦修苦熬數(shù)十年而得到的一顆心吧!有了心,它便會有夢,便會更加熱烈地擁抱生活,擁有世界了! 瘋狂的野酸棗樹,依舊會在漫山瘋狂地侵占成王,依舊會在來年枝頭綻放炫果,依舊會讓辛勤的父老鄉(xiāng)親瘋狂“趕山”去。 【作者簡介】:李冬梅,網(wǎng)名坐看云起,文學愛好者,用文字記錄生活,用文章抒寫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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