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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心的表現(xiàn)方式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在委屈中堅守孝道,一如既往的扮演著母親“小棉襖”的角色,我妹妹就是這樣一位“孝”容燦爛的女子。 妹妹叫陳雪君,曾說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來報答父母生她養(yǎng)她的恩情的。 本來,我是沒有這個妹妹的。上有一個哥,下有一個弟,三位“將軍”已經(jīng)讓父母夠焦頭爛額了。我們又都出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1956年至1958年這三年,父母加班加點一年生下一個。 那時父母都要工作,已經(jīng)偃旗息鼓沒打算再要孩子了,也沒有時間照料我們這三個兒子。于是把我哥哥送到父親的農村老家交姥姥帶養(yǎng),把弟弟送到農村外婆家生活,把我則寄養(yǎng)在城里一個無兒無女的老大娘家里。 呆在農村的哥哥六歲生日那天,在鄉(xiāng)村公路遭遇車禍不幸罹難而夭折,加之父母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在他們的期盼中我妹妹終于出生了,父母也如愿以償。 我由老二“榮升”為老大,在我們上學的年紀,父母將我和弟弟都接回了家,一家人總算團聚了,其樂融融。 妹妹從小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又是滿女,父母對她痛愛有加,視為掌上明珠。我們倆兄弟也十分喜愛她,到哪里去玩或者去看露天電影,總是輪流把她背來背去。妹妹在“益鑫泰”公司參加工作后,評為省“三八紅旗手”,擔任過車間主任,出任過兩個省的產(chǎn)品銷售辦事處負責人。后又被一家民營企業(yè)聘為總經(jīng)理,作風干練,屬于“女強人”類型??伤裏o論工作怎么繁忙,對父母總是關懷備至,大事小事都親力親為。給父母花錢購物從不吝嗇,也不與我們兩兄弟計較。父母愛打麻將,一有時間,妹妹就召集我們兄弟去父母家陪著他們玩。有時妹妹白天工作辛苦,晚上打牌時哈欠連天,眼皮打架,但只要父母高興,她也堅持奉陪。母親無數(shù)次地向人無比炫耀地說:“幸虧生了這個女兒,現(xiàn)在真是享清福,享我女兒陳雪君的福。” 父母退休后,安享晚年的好景不長,母親就患上了老年癡呆病癥,由此而性情大變,判若兩人。母親患病之時,我們兄妹三個人都還在工作,只能由父親照料。隨著母親病情加重,她對父親總是惡語相加,無端猜測和怒罵,鬧得家里雞犬不寧,神鬼不安。我們回家一次,母親就兇神惡煞地把父親過去的一些陳芝麻舊事,像祥林嫂似的喋喋不休重復一遍。有次妹妹忍不住規(guī)勸母親道:“媽,您不要吵鬧了,好好過日子不好?也讓老爸多活幾年?!?/span>就是這句話,招致母親怒氣沖天,暴跳如雷。她深惡痛絕的認定妹妹的屁股坐“歪”了,是個可恥的“叛徒普志高”!從此,母親不可救藥地對妹妹態(tài)度來了一個顛覆性的,一佰八十度的大轉彎。妹妹過去對她的孝敬,做過的種種付出,她只字不提,視而不見。還顛倒黑白,胡編亂造,視妹妹為她的“禍根”與“害人精”。我們經(jīng)常被母親一個電話召去開會,每次除了要我們共同聲討父親的“惡行”后,她接著就是對妹妹一番歇斯底里的訓斥。妹妹在母親身上明明花費的時間、精力和付出的最多,母親卻一口咬定妹妹現(xiàn)在一無是處,對她不親不孝,惱羞成怒時甚至還動手打她。每次妹妹都默默忍受,強忍著淚水,無比傷心難過。思維混亂的母親,總是給予妹妹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妹妹給她錢,她東藏西塞,轉身就罵罵咧咧,說妹妹沒有寸用,專門刻薄老娘;妹妹帶她上省城長沙就診,到市中心醫(yī)院找專家看病,她說妹妹對她不聞不問,巴不得她快點死。妹妹百口難辯,只能委屈求全。妹妹見老爸年齡越來越大,跟著母親生活天天忍氣吞聲,便給他們請了一個保姆來料理他們的生活,前后請了七八個,沒有一個干滿了一個月的。她們都被母親給罵走了,不是說她“偷”東西,就是她好吃懶做甚至不給她飯吃,弄得個個保姆都是眼淚雙流負氣而走。那天,我回家看望父母。母親神秘兮兮悄悄地對我說:“我心里跟明鏡似的。這些保姆都是陳雪君派來監(jiān)視我的特務,我這點革命的警惕性還是有的。你也要小心上她的當!”我真是哭笑不得,無論怎么向母親解釋,她就是聽不進去。后來,父母關系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母親逢人就講父親是她的“仇人”,是她的“死敵”,她這輩子都被父親所害。父親被物價局返聘為市場監(jiān)督員,由于工作敬業(yè)成效顯著,被授予了“湖南省勞動模范”。母親獲悉,極為羨慕嫉妒恨。因為與政府機關相距不遠,母親隔三差五到信訪局去“投訴”;要他們向領導打報告,將父親拿下,把這光榮的榮譽戴到她的頭上,她才是頂呱呱響當當世人皆知的“勞動模范”。真是叫人啼笑皆非,不可理喻。父親深知母親是因為病癥的折磨而變態(tài),盡管常常長噓短嘆,老淚縱橫,他盡量遷就忍讓。由于母親毫無休止的吵鬧,父親每天安排一日三餐之外,平時各呆一室,一人看一臺電視,一人睡一張床,河水不犯井水。那年夏天的一個夜晚,父親熟睡之際,忽然感覺頭皮上微微顫動。他睜眼打開床頭柜上的電燈,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只見母親一手提著菜刀,一手在他頭上撫摸。自言自語地在說:“這西瓜太小了點,還冇熟透,再過十天半個月才好吃?!宾情g,父親幾乎嚇得魂飛魄散。第二天,父親把我們三兄妹叫回家,膽顫心驚地說起昨晚的事,我們也聽得脊背發(fā)涼。為了父親的生命安全和生活的安寧,我們兄妹迫不得已地作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將他們分開居住。因為父親頭腦清醒,生活也能自理,唯有把母親送進敬老院請專人護理才是上策。母親死活不肯去,抱著屋前的一棵大樹大叫大喊:“救命?。⑷肆?!這個沒良心的,千刀萬剮的叛徒陳雪君,她要殺死我,快來救救我呀!”引來一大堆人圍觀,議論紛紛。本來將父母分開,妹妹就心里難過,淚雨紛飛。母親這么一鬧,讓妹妹無地自容,蹲在地上不禁抱頭大哭。其實,妹妹的性格非常強勢,在商界可謂叱咤風云,游刃有余。但對父母的孝順方面,既使承受很大的委屈,遭受難以言說的誤解,她也幾乎表現(xiàn)出毫無脾氣,總是逆來順受。妹妹上班的公司距母親呆的敬老院不遠,上班下班,妹妹開車經(jīng)過總要拐進院里去看望母親。不僅把母親需要的一應生活用品,換季衣物及時送達,還經(jīng)常將熬好的雞湯、紅棗肉丸送給母親吃。但母親似乎并不怎么領妹妹的這份情,有時甚至回懟妹妹:“叛徒普志高,你怎么又來了?心這么黑,不害死我老娘你不心甘!”剛開始妹妹總是眼含淚水,久而久之,也就習以為常了。多數(shù)老年癡呆病人頭腦邏輯混亂,是非不明,叫人捉摸不透,行為十分反常。父親因病去世之后,母親糊里糊涂又一反常態(tài)地念叨起父親的種種好來。她總認為父親沒有離世,還在家里等她,于是在敬老院天天吵著要回家,甚至把院長的辦公桌也掀翻了。她固執(zhí)地認為其所以不能回老屋與父親團聚,是因為受到叛徒陳雪君的無情迫害,以至讓他們這對歷經(jīng)磨難一往情深的“革命夫妻”天各一方,過著牛郎織女般的生活,簡直傷天害理,罪惡滔天!2018年臨近春節(jié),妹妹把母親從敬老院接到家里過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母親將屎尿拉到妹妹家的床上,臭氣熏天,污穢不堪,還對妹妹妹夫大發(fā)脾氣,氣勢洶洶地說:“你們就是存心不準我回老屋,故意不讓我們夫妻團圓。哼!我咽不下這口氣,也不讓你們好過!”翌日,大年初一我們都在妹妹家吃團圓飯,陪母親過年。說起母親的所為,我們紛紛勸慰妹妹。妹妹卻滿不在乎笑臉燦爛的說:“我感謝母親還來不及呢,她給這樣的機會讓我盡孝。再說過新年老媽給我送這么大一個財喜,這輩子我不發(fā)財都不行!”2021 年5 月,已是86歲精疲力竭的母親,帶著她與父親團聚的夢想安然離世。母親晚年的悲劇,刻下了那個時代在她身上深深地烙印。后來一位精神病專家告訴我,說老年癡呆病癥患者,由于神經(jīng)錯亂,對昔日最親最愛的人往往傷害最深。在父母最后的歲月里,我的妹妹就是這樣一邊忍受著莫大的委屈,一邊盡著她難能可貴的孝心。陳春生,1957 年出生,湖南益陽人,大學文化,進修于北京魯迅文學院作家班。在報刊發(fā)表小說、報告文學、詩歌作品多篇。原益陽市作家協(xié)會常務理事,益陽市海外聯(lián)誼會秘書長。現(xiàn)為自由作家,優(yōu)質文章創(chuàng)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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