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編：馬戲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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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算起，整個抗戰(zhàn)打了十四年之久。在這漫長的十四年里，日軍除了給中國帶來肉眼可見的深重災難以外，在文化，風俗，語言等“看不見”的地方也帶來了影響。比如說，我們看各種抗戰(zhàn)影視劇，里面的太君經(jīng)常操著一口古怪的中國話，像什么“花姑娘的，大大的有！”“你的，不老實的干活，死啦死啦的！”這種“太君腔”對于咱們中國人來說一學就會，你看橫店的群演扮演起鬼子那也是毫無壓力。

◇ 圖為某抗戰(zhàn)電視劇中八路軍和日本小女孩的對話

在我們現(xiàn)在來看啊，影視劇里鬼子這么說話更多是為了區(qū)分人物，咱們一聽就知道他們是日本鬼子，但是歷史上，這種“太君腔”還真不是胡編亂造來的。甚至，在抗戰(zhàn)時期，很多日本人真就是用這種“太君腔”與中國人進行溝通交流。這種鬼子講的中國話在歷史上又叫“士兵中國話”“洋涇浜日語”“協(xié)和語”等等。那么，這種“太君腔”是怎么形成的，“協(xié)和語”又對咱們中國人日常又有啥影響？今兒，咱們就聊聊這個。

◇ 圖為日軍參謀本部編纂的《日清會話》

◇ 圖為《日清會話》中的內(nèi)容

講到這種太君腔調(diào)，很多人以為這種介于漢日語之間的語言是抗戰(zhàn)時期突然冒出來的，但它的歷史比抗戰(zhàn)悠久的多。早在甲午戰(zhàn)爭前，就有很多日本人跨海來到遼東地區(qū)進行貿(mào)易，那時候?qū)I(yè)翻譯太少，當?shù)刂腥丈倘俗錾饩捅仨殞W點對方語言。

到了甲午戰(zhàn)爭時期，日本軍方就開始編撰《兵要中國語》、《日清會話》、《速成滿洲語自修》之類的速成教材，當日本軍隊登陸大連后，碼頭上就有漢人商販為了招攬生意就高喊：咪西，咪西，也就是吃飯的意思。簡單交流幾句，再加上手勢比劃，日本軍人就明白商販的大概意思。

◇ 圖為日軍發(fā)行的速成標準日本語教材

◇ 圖為常用協(xié)和語

當然了，這時候的雙方在溝通交流上還不是那么頻繁。直到日俄戰(zhàn)爭后，日本舉全國之力大敗沙俄，雙方以長春為界，沙俄控制北滿，日本奪了“關(guān)東州”的租借權(quán)以及南滿鐵路（詳見：夢斷滿洲：“滿鐵”如何成為日本侵華的急先鋒？| 循跡曉講）及其附屬地的所有權(quán)益。自此以后，日本開始向滿鐵沿線城市大量移民，派遣開拓團（詳見：滿蒙拓殖團：日本韭菜如何夢碎東北？| 循跡曉講），到1939年底，整個東北地區(qū)日本移民接近90萬人，相對于本地中國人日本移民還是屬于少數(shù)，高級官員能配個翻譯，但普通日本軍民顯然沒有這個條件，但溝通還是必須的，因此，一種不中不日、又中又日的語言，也就是協(xié)和語，就在這個時期慢慢形成了。

具體來說，這個“協(xié)和語”有三個主要特點：一是日語漢讀，所謂日語漢讀就是將日語中漢字詞語的意思與漢字的意思進行雜糅，日文的詞匯，讀的時候按照漢語讀音。比如，將“客滿”說成“滿員”、“緊急出口”說成“非?？凇钡鹊?。二是用日語語法硬套中文單詞，漢語語法是主謂賓，而日語是主賓謂。舉個例子：你的，什么的干活？翻譯過來就是：你是做什么的。這個我的不是，翻譯過來就是：這個不是我的，以此類推。三一個就是中日語雜糅，比如我們常見的“喲西，米西米西”等等。我們看這些協(xié)和語幾乎每句都少不了一個“的”字，這是為啥呢？原來，這日語屬于黏著語，日本人在說話、寫文章后, 如果后面不跟上點什么就感覺沒說完似的，于是在協(xié)和語里就用了一個萬金油性質(zhì)的“的”字，作為后綴。

◇ 圖為王孝忠扮演的山田中隊長形象

多說一句，你們?nèi)タ蠢想娪啊兜氐缿?zhàn)》中扮演山田太君的王孝忠，他就是在偽滿洲國長大的，人家不僅正兒八經(jīng)學過日語，還見過日軍的行事作風，所以在電影里王孝忠扮演山田太君講得就是一口地道的協(xié)和語，而他在電影中的形象也非常接近真實歷史中的侵華日本軍官形象。

◇ 圖為日軍發(fā)行的如何用協(xié)和語與中國修鞋匠溝通

除了人們在日常溝通需要用到協(xié)和語，日本殖民者也不遺余力的推廣這種洋涇浜語言，比如1925年，日本人主辦的《滿洲日日新聞》就用9期記錄了流傳在旅順、大連地區(qū)的幾十句漢日混合語，到了1926年，報社直接把這些混合語編成《從“日支合辦語”走向“支那語”》的小冊子，通過學習這本協(xié)和語速成的小冊子，不管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都能聽明白對方的意思。此時的“協(xié)和語”更多的還是基于民間強制需要，日本人也樂見其成。

而到了1932年偽滿洲國成立后，作為一個傀儡政權(quán)，偽滿洲國并沒有推行所謂“協(xié)和語”，畢竟這種雜糅的語言說出去太丟份，而是一步到位，迫不及待地發(fā)出“通令”，直接將日語稱作“國語”，學校里強行以日語作為通用語言進行“皇民化教育”，一邊下令東北全境嚴格限制中文報刊、書籍進入東北，一邊向東北輸入大量的日本書刊，并在很多場合下規(guī)定不準使用中文交流。而東北當?shù)乩习傩彰鎸ΜF(xiàn)實的壓力，不得不學習或使用日語，可是日語又不是那么容易學，于是這協(xié)和語就成了普遍說的語言。

◇ 圖為偽滿洲國學校

當時就有很多順口溜反應東北老百姓的現(xiàn)實困境，比如：“學會日本話，就把洋刀挎。吃飯叫米西，罵人叫巴嘎。耳朵叫謎謎，鼻子叫哈拿。毛西毛西打電話，久別先握手，巴枯拉枯西達?！?/span>

一開始，當時的侵華日軍相當自大，覺得中國文化是劣等文化，根本不值得學習。因此，大部分侵華日軍對學習中國話根本不上心，但自從盧溝橋事件以后，日本軍方為了讓基層士兵在占領(lǐng)區(qū)進行“宣撫”工作，就必須解決語言障礙，于是，又翻出日俄戰(zhàn)爭甚至甲午戰(zhàn)爭時期編纂的中國話速成小冊子，然后重新整理出一套中國話速成教材，但除了少數(shù)使用頻率較多的話能正常使用以外，大部分日軍的漢語水平還是非常低下的。他們不論是說還是寫都鬧出不少笑話。

◇ 圖為日軍用漫畫形式向基層士兵推廣協(xié)和語

比如就有日本侵華老兵回憶，有個士兵到中國當?shù)剞r(nóng)民家要雞蛋吃，說日語半天農(nóng)民聽不懂，于是就在紙上寫下“卵”字給農(nóng)民看，農(nóng)民看了還是不明白，于是他又在紙上寫下“卵子”兩字，農(nóng)民一看沒憋住笑出來。士兵回到部隊把剛才要雞蛋的事一說，翻譯直接笑噴出來，解釋說：“卵子”在中國話里就是生殖器的意思。你要卵子人家能給你才見鬼了。

這樣的協(xié)和語在抗戰(zhàn)時的日本占領(lǐng)區(qū)非常流行，到了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國內(nèi)開始了對這類“協(xié)和語”進行清洗工作。不僅日本人強迫進行“皇民化”“大東亞共榮”的想法徹底破產(chǎn)，連大部分“協(xié)和語”也都漸漸消亡，不過，這種語言的影響卻沒有完全消失，比如至今還有東北人把井蓋叫做馬葫蘆，這個馬葫蘆實際上就是協(xié)和語的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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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葫蘆?在東北方言中指的是下水道井。這個詞匯來源于日語中的“マンホール”（manhole），而“マンホール”又源自英語的“manhole”，意為“人孔”或“下水道檢修孔”

總得來說，到了近現(xiàn)代民族國家和新的國際秩序形成以后，不論一種新的語言文化的交融還是本國語言成為鄰國的第二語言，只能在自愿、平等的背景下才具有意義。而想要通過強迫的殖民教育，奴化教育徹底改變當?shù)厝说恼Z言文化那純純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