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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書
先生左右:
晨間得蓮池寄來講義一卷，內《易》十頁，《詩》兩頁，均已讀竟?！兑住分T義例，頗能僚然，惟第十頁“艮為尾”下小注云：“《隨》以震為小子，虞氏誤取艮?！逼湔f竊甚疑惑。案《說卦》以震為長男、長子，艮為少男，則是震之為長子，艮之為小子，經義本然。又按《焦氏易詁》卷八“震為長子”說云:“凡單言子者，皆指震。若言艮，則小子、少子也。”是《易林》亦以艮為小子。虞仲翔所傳孟氏逸象，此一象與《易》及《易林》似皆不背也。至于《隨》六二、六三小子之義，《易詁》(見卷四)以初至四正覆皆艮亦皆震，震為夫，艮為小子,並指虞氏以五兌為小子之非。是吾師舊說《隨》亦以艮為小子也，（《易詁》卷二“《易林》獨以震為子”條亦云《隨》《漸》之小子方指艮。）何以今日乃謂《隨》以震為小子，虞氏誤取艮云云？深疑此文殆是“《隨》以艮為小子，虞氏誤取兌”之誤，否則吾師當獲新解矣。以上所疑，不知當否，敬箋陳待正。又師舊著《周易導略論》,祺手抄孤本，前日遺失，刻幸覓得，倘有所用，函知當即郵奉也。肅此，祗頌道安。
第二書
先生左右:
前日得手畢，告以《說卦》、《易林》取象異同之故，乃恍然大悟。震、巽為孩子、少姬，艮、兌為丈人、老婦，此即古人所謂《易》氣從下生，初少終老之義。積日疑惑，渙然冰釋，快愉無似。祺近日頗考覽《詩》、《禮》,于《易》義未暇精思，不意轉晌之間，于素聞之師說，即復茫昧若是。用知昔賢謂學問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其喻真為確切也。蓮池講義，續(xù)收一卷，《易》畢義例，《詩》至《葛覃》。閑嘗取《易講義》與《易詁》參互比勘，于二書述象異同之處，仍有不能了然者。例如《易詁》乾有順象，震有鳥象、簋象、車象、殺象，巽有石象、西南象，坎有楫象、眾象、獲象，兌有資斧象、東南象，而講義皆損之，不明何故。而講義所有為《易詁》并補遺所無者，如乾為石、為虎,坤為野、為郊、為原、為孔，震為孩子、為田、為山陰、為嘉、為三歲、為三年、為虛，巽為蠹、為腐、為爛、為寇戎、為病，坎為食、為筮，艮為國、為夫、為終日、為巢，兌為穴諸象，諒皆新近增輯。然其義有初學可推而知者，亦有不易推而知者。祺意似宜仍本《易詁》取象之例，加以說明，使人知其所依據。又荀《九家易》逸象凡三十有一，除乾為龍、為直、為宜、為言，坤為牝、為迷、為方、為裳、為囊，震為鼓，巽為楊,坎為叢棘蒺藜，艮為鼻十四象，已見孟氏逸象，其余十七象中，如坤為黃，坎為宮、為律、為棟、為狐、為桎梏，離為牝牛，艮為虎、為狐，兌為輔頰諸象，其重要不亞于《說卦》。祺意講義似宜例入，不當省而不錄。至虞仲翔所傳孟氏逸象,吾師謂后儒采自《虞氏易》中，此說甚是。祺記方氏申曾言初惠棟輯孟氏逸象，凡得三百余象,其后張惠言增輯至四百余象，彼又嘗補張氏之所未備。又吳興紀磊亦取惠、張二氏書證其正是,辨其違失,而著《虞氏逸象考正》二卷。是今所傳孟氏象少者為惠氏輯本，多者為張氏輯本。海寧杭氏所錄，即本之張氏者，而彼乃謂兩漢經師，各守師說，故多寡不同。何其不考至此?惟是惠氏所輯，祺考之虞注，間或不見;而虞氏所有之象，亦有為惠、張、方、紀諸氏所未輯者。是可見涉獵者廣博，則亦難免有所舛誤，固不宜獨譏杭氏矣。《詩講義》于《關雎》調和四家之說，于《葛覃》本《魯詩》之義，謂主婚姻及時，皆先得我心之所同然。唯孔《疏》以圣賢分《周南》、《召南》之說，蓋本于鄭氏《詩譜》“得圣人之化者謂之《周南》,得賢人之化者謂之《召南》”而來，似不應諱康成而責沖遠。當今吾師學術，南北通儒，同聲嗟嘆，以為發(fā)千載不傳之秘,集歷代《易》家之成，而祺以藐藐之身，小少之年，乃務欲求吾師之闕略，議吾師之短長，刺刺不能自休，是誠愚昧，不自知其所以然。祺服務綏署，已三月余矣，體力仍甚孱弱，所幸上官憫其文弱，未嘗以苦事相次役。燕舲先生，且自塞上寄語,以積學愉德為勖，祺亦知深自抑斂，不敢以矜氣處同事。悅鳴胃疾有瘳。敬如不日將隨其祖南歸于粵。崑圃已接充信陽義光中學校長,并新育一男。永明仍留滯潮汕之間。逸濱在河間行政專員公署，已得枝棲。凡舊同門，每有通問，均囑代候起居。伏維強餐加衣，為道珍重。臨書思慕，不盡所懷。
第三書
前星期日之晚，造府候安，聞駕方于午時赴保,悵惘無似。旋由友人家轉來手批蕪函，誦讀之下，始知《易詁》、《講義》于《易》象詳略之處，皆寓精意。即時心中少一疑義，斯又不勝其愉快者也。近日仍溫習《易》義，覺震殺一象,《易象釋》與《易詁》似微有抵牾?！兑紫筢尅分^“震為殺，《易》無此象。”而《易詁》則謂“震殺之象，孔《疏》能解，漢人解《易》亦無用者，而《易林》每用之?！贝硕幭喈?，固當從最后之審定。惟祺意以二書既同時發(fā)行，以能使其毫無抵觸,方為盡善。妄擬刊去《易詁》“而《易林》每用之”六字,更改“孔《疏》能解”為“孔《疏》所解”，“亦無用”為“則無用”,如此似較妥善，不知夫子以為然否?《左傳》崔杼筮取棠姜，《易象釋》謂“后姚氏配中謂坎為中男，故日夫?！?/section>祺案此本杜說,“后姚氏配中”五字，似當改為“后杜氏元凱”又畢萬筮仕晉，六體不易，杜注謂初一爻變有此六義，不可易也。六義似指上震為土車從馬六句?！兑紫筢尅匪啤八婆c原注不甚相符”,祺意似宜酌改，以期無閑。又虛之象,舊說皆指坤，夫子發(fā)明震為虛，以震為周、為竹、為葦推論之、甚有價值。第夫子乂謂艮為虛，倘以為邱墟之墟耶,與《講義》坤為墟說不合;倘以為空虛之虛耶，與上師說震為虛，舊說坤為虛亦不合?；蚴囚逓樯?、為邑、為國,本有墟象?(艮空虛象，想所必無。)則《講義》述象，似宜列入，或以后隨文加以說明，方能免人疑惑。至《易象釋》所發(fā)明之象，而《講義》未列入者，祺通考之，尚有巽為賓客，(《觀》“利用賓于王”,案虞氏之意，似以坤為賓象。)震為歸,(案舊注并未能明指震歸象)震為歲,離為鄰,(案先儒舊說，皆以兩卦相對為鄰，如云坎東鄰，離西鄰，未嘗單指離為鄰。)震為年，艮為梁，艮為名，震為旦等八象。重印《講義》時，似宜補列。緣所有之象，總計一處，則學者能注意;倘散見文中，則人易于忽略也。凡此以上所陳，皆就近日所見者言之,其當與否，統待裁正并詳示焉。院中啟云，講義郵費，須按加一補寄。茲附上郵券三十分，敬求付有司注冊，為幸。肅此，兼頌起居萬福。
答黃之六論易書
第一書
之六仁弟:
在保兩奉惠書，祗悉一切。震為小子，《傳》有明文,《焦氏易詁》所釋實迂曲。凡說迂曲者,必不當。當時泥于《說卦》之象，謂震為丈人，艮為小子。不知《說卦》乃自古傳說之象，《周易》往往不與之同。如《大過》以兌為老婦,以巽為少妻，及《隨》以震為小子，以艮為丈人,皆與《說卦》義異。二千年《易》家，除《易林》外，無曉其義者?！兑琢帧芬哉馂楹⒆?，以艮為祖，以巽為少姬，以兌為老婦，皆從經不從《說卦》。蓋《說卦》以初生者為長，經則以最后者為長，一以次序言,一以經歷言。
比如兩人，十歲較十一歲者先生，則十歲者為長。以兩人言，《說卦》之義也。比如一人,由十歲而二三十而六七十，當其至七八十歲時，回視其二三十歲時則為長矣。以一人言，經之義也。各有妙理。此吾最后之審定，執(zhí)事雖聽講三遍，尚未及此，于以知《易》理之難盡也。然非執(zhí)事，孰能有此疑?孰能以我之矛刺我之盾哉?凡《易詁》用象而誤者,皆于《補遺》自發(fā)之,不敢自諱以誤人也,此亦其一也?！吨v義》上小注，因虞注已以震為小子矣，此處忽列之艮中，故言其誤，然實略而不明，小有語病也。他再發(fā)見不當處，望即見示為盼。即頌文祉。
二十一日，秉和頓首。
奉惠函及郵票三十分。票已交發(fā)行所矣。日前赴平,原欲電約到槐軒晤談，面談所詢各節(jié)，不意為冗俗所纏，二日之間，竟未得暇。不得已于臨行時，將所詢各節(jié)，批示大略，甚匆促也?！兑捉洝芳壬钣兴耄串斃^續(xù)用力，成此絕學，甚善甚善。震殺之象，為《易詁》時，蓋未覺察其非,故所言往往與后不合。即《易詁》與《易詁》，前后不符者，已多矣。故于《例言》曾聲明之。今《周易》成，必更多歧異，吾于此等甚忽視之,任人評判而已?！兑住分辣救缡牵妒怼菲湎壤?。虛墟胡 亦同流俗有所分別?艮虛當然為墟，震虛則為空虛，《歸妹》上六《象傳》乃其本也。人以坤為虛，皆空虛之虛，若《升》以坤為墟，則人所不知。吾為《易林》所化，甚不愿明寫墟字。今執(zhí)事尚有所疑,他更無論，然后知此等執(zhí)見甚不可也。改“姚氏配中”五字，甚是。但姚氏所注者為《易》，杜所注為《左傳》，亦不妨也。所言《講義》未加入八象，如震為歸，吾初以為漢人知之，故未列入。乃孟氏逸象只有反而無歸，故詁“歸妹”二字不能現成，然后知漢人實不知，誠宜補入。吾以年老善忘，蓋所遺尚不只此也。至震為年歲，焦氏逸象已有。離為鄰，在《集解》皆相對，而在《易林》則多專象離。如《小畜》之《井》曰“與樂為鄰”，則以《井》伏震為樂，伏離為鄰;《大壯》之《履》，“至德之君，禍不遇鄰”，則以《履》乾為君，兌毀折為禍，互離為鄰，乾、兌為離所隔，故不遇。惟《恒》之《逐》云“爭訟之門，不可與鄰”，《恒》之《萃》云“東鄰愁苦”，則又皆以震東為鄰。吾當時慎審,莫知胡從,《易林》究以東為鄰乎?抑以離震為鄰?因難決，遂置之。艮為梁，因與《易》無涉，亦置之。艮名之象，《易林注》已列入，此又遺，此真是可恨。只有自恨健忘而已。然此象與《易》亦無關也。執(zhí)事于象學，已得八九；惟《易》理深處，尚未融會貫通。比如遇解《易》之書，只看其解一卦，即知其深淺;或遇繁稱博引之書，能勿為其所亂，則進步也。
（文章來源：《國粹學報》第四卷第二期，1908年刊，16—22頁；信息來源：儒士軒；標題系周易參考編者刊文所加，其原題已分別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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